作者刁大明系中国人民大学国际关系学院副教授、中美人文交流研究中心副主任、美国研究中心秘书长。本文转自1月8日澎湃新闻。
当地时间1月7日,当选美国众议长的麦卡锡发表上任后首次演讲。他表示,将成立一个由两党组成的中国问题特别委员会,调查如何把流向中国的数十万个工作岗位带回美国。
2023年1月3日,美国第118届国会开幕。按照相关规则,新的国会众议院的头号程序即选举产生议长。只有在议长主持下,两党议员以及两党的党团领袖才能正式就职,新的国会众议院才能正式投入工作。不过,已经获得共和党党团提名的凯文·麦卡锡却并未轻松接任,反而在议长选举中陷入了1923年以来首次的得票无法过半的困境。甚至,直到1月7日零点以后,经过了3天多15轮投票,麦卡锡才最终以一票之优势勉强就位。15轮的投票新纪录也超过了1923年的9轮,成为1859年以来最难产的议长选举。对于从第110届开始做美国国会研究的我也看得大呼惊讶,无异于古生物爱好者开车撞到了猛犸象。
(资料图片仅供参考)
当地时间2023年1月7日,美国华盛顿特区,美国众议院议长凯文·麦卡锡在美国国会大厦众议院会议厅当选议长后手持木槌庆祝。
1月3日投票未果后,我就被多次问到,到底会如何收场、或者何时收场?在如此极化的现实情况下,如何收场显而易见,肯定是要靠共和党内部的妥协与勾兑,一度传说的民主党介入几乎难以想象。但何时收场,的确很难回答。一方面是我觉得有一个结果、总会需拿出一个议长,所以时间意义有限;另一方面,我的确不太容易作出判断,历史经验有限,麦卡锡的反对者们的理由与诉求也很不相同甚至不可理喻。所以,我给出的答案是“也许是明天,也许是下周”。不过,随着麦卡锡的最终胜出,与其关注这戏剧性的甚至马戏团式的三天多闹剧的剧情,不如转向问一些问题:这对美国到底意味着什么?对我们观察这个国家意味着什么?
剧本早已写就
这场议长“难产”闹剧涉及了很多人物,其中牵动因素自然是多线索的。比如,讨论麦卡锡本身的“左右逢源”,或迈特·盖茨(Matt Gaetz)、劳伦·博波特(Lauren Boebert)等人的癫狂与不妥协,甚至是某些共和党人之间的私怨,这些都有意义,都是加剧剧情的某些因素。但从总体上看,我们必须看到两条最为关键的主线,即政党的极度极化与党内的碎片化,这两条线索的交错,积累出的必然是这样一场危机。
极度极化的最明显表现,当然就是共和党在国会众议院仅可能实现的222比212的微弱多数。如此微弱优势,是第107届国会(2001-2003)以来最微弱的。但对比起来,共和党在第107届国会的微弱多数是从1994年共和党时隔40年重掌众院多数后不断递减的结果,而如今共和党重获多数、却只能如此,只能说是两党势均力敌,任何一党难以大幅度起伏的结果了。
这种势均力敌,至少导致了两个结果。一是两党互不相让,因为大家都有机会,多数党延续难度大,必然保持极端,少数党翻盘空间不小,必然全力以赴,针锋相对的意味必然更强,直接导致未来的更加极化。另一个是,作为微弱优势的多数党一方,共和党在国会众议院推动议程的难度就更大,其前提就是要稳住几乎所有共和党议员,理论上只允许有4个跑票的可能性,否则就无法确保多数党主导下的秩序,进而也就为某些党内极端派的要价降低了门槛。
相比于极化,碎片化的趋势略微隐形,但也普遍存在良久,两党皆有之。如今反对麦卡锡的共和党人多来自所谓“自由连线”。这个始建于2015年的议员非正式组织基本上延续了奥巴马政府期间崛起的“茶党”运动的极端保守与反建制派力量。事实上,新世纪以来,正是“茶党”开启了共和党的巨变,为特朗普的上位提供了舞台,如今继续制造着国会的闹剧。所以,麦卡锡所承受的事实上是十多年来共和党内部主流派与极端保守派之间矛盾的一次总爆发。更深一些讲,是美国两党政治制度及其生态与当前不同政经社会力量之间整合过程中的排异与失衡:为了最大化自己的政治力量从而胜选,共和党吸纳了“茶党”、吸纳了特朗普所代表的理念以及支持特朗普的群体,民主党也在吸纳桑德斯的支持者、劳工家庭党等自由派力量;而这些被吸纳者们因为美国两党体系对政治资源的控制需要加入才能获得登堂入室的机会。如此的相互需要,在选举时可以联手,但在施权时却可能出现内讧。特别是,与更容易通过政治平衡利益而实现妥协的民主党而言,共和党的理念性或者价值观色彩更浓烈,更加难以安抚。
如今,麦卡锡最终过关所采取的方式,与其说是安抚,不如说是在豪赌。按照外界已知的情况,麦卡锡可能向极端保守派做出了重大妥协,其中既包括对关键规则的修改、也包括允许极端派议员加入关键委员会的安排。试想,这些反对者(至少是不支持者)如果未来任何时候都可以发起对议长罢免或撤换的动议的话,国会众议院要如何正常运行?又如,鉴于本届国会要面对的债务上限以及较大规模支出立法的情况下,可以在规则委员会、预算委员会甚至拨款委员会当中同样掌握最终生杀大权的极端派们要如何发威?或者说,在议长选举中通过这些妥协,麦卡锡的得票每增加一张、麦卡锡的胜算每增加一分,未来其作为议长能具有的正常权限就减少一些,未来国会众议院陷入致命混乱的可能性就相应增加一些。
当然,按照麦卡锡自己的话说,他父亲经常告诉他:“不在于开始如何,要看结果如何”。而从结果的方向看的话,极端派拿捏下的麦卡锡主导的共和党,必然会更容易推动极端议程,无所不用其极地对拜登及其白宫展开攻势,难以与国会民主党人实现任何妥协,对外更为极端且非理性地为美国自身的问题寻找借口。刚刚接过议长权槌,麦卡锡就迫不及待地在发言中提到其他国家,而无视美国自身的问题,就是一个典型体现。这种结果,不但会反过来继续刺激极化与碎片化,而且也将导致美国对外行为的更大挑衅性。
华盛顿的百年变局
议长“难产”闹剧,应该可以与特朗普在2016年当选总统的政治意义联系起来,甚至并列观察。这不但是两党政治持续重大变化与又一次重组的表现,可能更具有超越以往周期性重组的历史信息。
去年12月6日,民主党人拉尔夫·沃诺克(Ralph Warnock)在第二轮投票中胜出,继续维持佐治亚州国会参议员的席位,就此民主党在失去国会众议院多数的同时,却在国会参议院维持并扩大多数。这种两党在同一中期选举中各有斩获的情况,前一次是2018年,而再前一次则是1882年。如今,人们在讨论议长“难产”时的历史参照物一下子也都可以追溯到19世纪。虽说这些例证还比较有限,但也隐约给人感觉,美国政党政治正在发生百年未有的重大变化。更深层次讲,可以印证的是,美国这个国家的政治制度与生态、经济发展方式、社会与人口结果乃至国际角色与行为,显然都正在处于剧烈的变化之中。
令人玩味的是,比15轮投票还严重的前一次议长“难产”,即从1859年12月延续到1860年2月的第36届国会议长选举投票,共44轮。也就是在那次南北战争前夕的议长选举当中,刚刚成立不到6年的共和党第一次占据了国会众议院议长职位。按照美国政治学家杰弗里·詹金斯(Jeffery A. Jenkins)和查尔斯·斯图尔特(Charles Stewart III)在《为议长而战:国会众议院与党治政府的崛起》(Fighting for the Speakership:The House and the Rise of Party Government,2013)里的说法,共和党人选威廉·彭宁顿(William Pennington)在多轮选举中的最终胜出,确立了共和党作为能够有效组织政治力量的唯一政党这一关键地位,从而推动了共和党的持续崛起,并在1860年大选中一举胜出,把林肯送入了白宫。同样的议长选举,还叫做共和党的这些人,一百六七十年前有彭宁顿、有林肯;如今,当然也就只有麦卡锡了。
坚持看完了麦卡锡的议长就职演讲以及主持开幕议程,有个细节颇为讽刺。时间大概到了7日凌晨一两点钟,麦卡锡终于要求全体站起来宣誓就职。从纽约州国会众议院第三选区新当选的共和党人乔治·桑托斯嚼着口香糖、睡眼惺忪地坚持站起来跟着宣誓,毕竟这是他最期待的时刻。这位34岁的巴西裔共和党人在过去几周中被揭发出简历严重造假,还涉嫌欺诈等经济犯罪,但却坚决死硬不辞职。迫于原本就有限的多数规模,麦卡锡等人也并未对桑托斯相关问题表态,颇有默认或放纵之意。不过,观看了三天多议长“难产”闹剧的桑托斯或许更加信心满满,他没准会觉得:你们这些人比我高尚多少吗?有什么资格让我走人?
或许,第118届国会开启的不仅是又一届国会,还是一个美国政治的新阶段。只是这个“新”无法令人产生任何积极正面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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